爛醉東風野草花: 北海岸｜高砂鋸鍬形蟲與血櫻花

文圖／稜石

居住在新北市有名的賞櫻城鎮多年，即使我百般抗拒不從，未曾參與任何一次的賞櫻盛會，但是每到一年一度的櫻花季，電視、網路、報紙上的櫻花影像總是鋪天蓋地而來。媒體上所謂的「賞櫻聖地」是如何誕生的呢？無非是沿著山路砍除雜木與野花，替植一整批容易招來遊客的植物。樹砍得越多，越能種植更多的櫻花，賞櫻聖地的名氣也就越大。我的朋友高砂鋸鍬形蟲，很擔心哪天這股觀光熱潮蔓延到牠所居住的山路時，屬於牠的生態家園恐怕難以為繼就要被迫他遷。每每想到牠岌岌可危的處境，我著實無法安下心來欣賞危及眾多野生朋友們生存的「血櫻花」。

雄糾糾的高砂鋸鍬形蟲並非如一般想像的生長在深遠的山林，其實就在北海岸鄰近市區幾分鐘車程內，尋常山路旁的幾棵烏桕樹之地。會發現牠是個意外，一個偶然的上午碰到誘捕竹雞之人，短暫閒聊之中告訴我此地鍬形蟲的訊息，成蟲喜歡吸食烏桕的樹液，因此常可在此地發現蹤跡。對人們已經沒什麼用處的低海拔尋常樹木，對於其他的生物可是保命安身不可少的生活條件。熟識蟲魚鳥獸是社會上認為不入流的技藝，很多生物學家即分享他們成長過程中的升學小故事，掙扎於父母期待選填「高等」學科（醫學、電子或工程）的志願或順應自己生物興趣之間的矛盾。因此大部分積極進取的人不識自然不僅堂而皇之且言之有理。於是，社會上一般遭人嫌棄的捕捉野生動物之人嫻熟動植物生態，而兩袖清風口稱節能減碳之人，對其他生命的認識反而不如前者。

Nikon D300s, Nikon AF-S 105mm Micro VR, R1C1

社會文化裏的美學觀視尋常雜木為無物，紅楠、香楠、牛奶榕、江某、烏桕、朴樹、燈稱花、樹杞、血桐、山黃麻...等等眾多自然生長的野生樹種遠不如少數紅檜、扁柏和肖楠之類的棟樑之材來得有價格，森林學裏通稱為雜木，俚語更是輕蔑的喚叫「雜木仔」（台語）。鄉土文史研究挖掘出日治時期的殖民賞櫻史，巧妙的與地方觀光發展及社區「特色」營造需求合流。於是尋常山路旁的雜木與野花成了祭品，務必加以砍除而替植那些人們自我感覺美麗的樹種，沒有人在乎新舊植物的更替對地區生態系統的影響。這條山路不知何時會受到觀光的關注而變調，地方與社區持續沉醉在慢活的品味追求中。

Nikon D300s, Nikon AF-S 105mm Micro VR, R1C1

在野外替換原生植物的三種醬瓜植物（櫻花、杜鵑花和非洲鳳仙花），一而再的於台灣各地複製，早已無關特色與否了，只是反映出只要能夠吸引大眾目光與促進經濟就好的功利觀，環境倫理是啥物？弔詭的，一百年前殖民台灣者為改造本地文化地景而引入櫻花的欣賞，然而新的時空中我們竟然不棄前嫌又不加思索地仿傚前殖民者的審美文化繼而殖民我們周遭的山林。對台灣的人類社會來說，一八九五早已過去，但是對野生朋友們來說，「新的一八九五」仍然持續擴大中。人類能夠反抗殖民並普受推崇，但野生朋友呢？（人類）經濟發展是主流，（人類）社會正義是進步，生態平等是啥物？

Nikon D300s, Nikon AF-S 105mm Micro VR, R1C1

註：本文同名刊載於環境資訊中心網站2012-2-19：高砂鋸鍬形蟲與血櫻花。

後記

北海岸城鄉位於大屯山脈的延伸，原本即有原生的山櫻花植株零落的生長在數百種其他樹木之間，每年冬末初春走訪百拉卡公路之時，山櫻花即是百花盛開的先鋒，艷麗的桃紅色在一片殘綠依舊、新綠初始的樹海之中特別動人。只是為了觀光利益與不明生態原理的城鄉社區特色營造，走向砍雜木改植山櫻花或其他日本原生櫻花的美學偏鋒，一味仿傚日本京都風以求招來遊客或提供市民欣賞。不是原生種山櫻花的錯，也不是外來種吉野櫻或八重櫻的錯，迷惘的是城鄉社會中的人們不知如何在生態系統裏過生活，容易誤觸迷幻的陷阱。